第41章 真相_朝夕宫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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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1章 真相

  竟是武安侯的声音,朝夕吃惊,这驸马府中旁人不认得她,偏偏武安侯认得。予光带她私自出宫问诊,若被云妃知道又没有好脸色。

  她蹑手蹑脚往里去,躲于屏风之后。

  “必是好酒。”是另一男子的声音。

  酒坛开封,一股清凉香气飘出。

  他声音很温柔,“小时候每年春末,我们都摘杏子,让厨下蒸了,剥出杏仁。果肉可制蜜饯,杏仁可熬羹,梨宁最喜欢。”

  朝夕只觉这个名字十分耳熟,忽想起是云妃的闺名。她透过两扇屏风缝隙,眯目去瞧,武安侯正背对她坐着,对面一人青袍散发,手中执杯,正是延殷将军。

  “她今年也摘了不少,酿成这酒。”武安侯道,“只是入冬之后,那棵树便从心里枯了,令她难过许久。”

  “生死有时,没什么可难过的。”延殷将桌上两杯斟满,“自我病重以来,每于饮食十分仔细,今日终于可以开怀畅饮,浮一大白了。”

  “等等。”武安侯忽道,“今日是你大婚。等过了吉时,礼成再喝罢。”

  “这婚不成也罢。以后陛下问起我身后之罪,也不必连累岑瑶。”

  “你……”武安侯腰背颓然松垮了下去,“我对不住你。”

  “我无诏调兵离营,皇上不闻不问,反荣宠愈盛,是碍着予光的缘故。如今摆在予光面前的,是无尽通途,唯余我这道障碍。时候已到,无需再等了。”延殷将军仰头,将杯中酒一饮而尽。

  武安侯抬手想要阻拦,却僵在半空。六旬老人,如雪压枯松,再也支撑不住,双肩剧烈地颤抖,哭了出来。

  朝夕捂住口,扶着屏风瘫坐在地。

  “我这一世活得糊涂。当初以为成全了梨宁,而后想来,却是错了。我自诩坦荡,却做了一件最不坦荡的事,煎熬半生,到头来油尽灯枯。死于我而言,也是解脱。”

  延殷又将酒倒满,“我终究还是负了岑瑶。皇上若想定我身后的罪,难免一场腥风血雨,我无妻无子,不会连累旁人,唯岑瑶那性子,我怕她与皇上龃龉,招致祸患,还望老师周全。”

  “太后将你托付于我,我看着你长大,把你当亲儿子看待。我戎马半生,杀了那么多人,从未想过有一日要亲手断送你。”

  “令老师这样伤心,又加重了我的罪过。”延殷连饮了几杯,看着空空的杯子,如释重负,“这些年来,我从不敢问,如今无需瞻前顾后,可以求一个明白了。”

  他抬起头,“他到底是不是我的儿子。”

  朝夕浑身一震,顾不得其他,忙扒着屏风,瞪大了双眼。

  武安侯如木雕泥塑,唯放在案上的衣袖微微颤抖。

  延殷的目光定在他面上,良久,又寞然落在地下,“原来如此,真是大错特错,大错特错……”

  他忽又笑了,“我终究不算是孤家寡人,便是死了,在这世上也还有一丝牵连。”他笑着笑着又垂下头去,“他却永远都不会知道。这样也好。”

  朝夕如五雷轰顶,后背撞上桌案,她忙回身稳住桌子,剧烈的心跳声敲击着,在过分安静的空气中无限放大。

  “殿下不能进去!”

  忽然门外传来高声。话音未落,门已被一把推开,予光迈步疾走了进来。

  屋内两人俱是一惊,武安侯忙抹了一把脸,“你怎么来了。”

  予光寻了胡刀子过来,见门外竟有人把守,不知里头是谁,一时生怕朝夕出事,万没料到遇着他们。他不动声色往室内扫了一眼,低头一揖,“听说外公已至,门口未遇见,特赶来请安。”

  胡刀子夹着脉枕跟在他身后,一错目瞧见桌上酒坛,叫嚷起来,“我最讨厌不听话的病人,说了不能喝酒,你还在这偷着喝……”

  他边絮叨边过去抢酒碗,延殷骤然挥手将碗与酒坛拂落到地上,砰的一声,酒水蜿蜒渗入青砖。

  胡刀子愣在那里,予光眉头随之皱起,目光在武安侯脸上转了一圈。

  延殷站起,“吉时已到,我该走了。”

  他行至门口,却又停步,回头看着予光,“殿下如日中天,可喜可贺。在下守边十五年,从此便要退隐了,仍有一事不放心。敢问殿下一句,如今情势,打算如何应对赫连。”

  平定赫连是启康帝最引以为傲的功绩,两国相安无事多年,朝堂上下无人敢有任何不利的言论。予光道他喝多了,“将军大喜之日,政事可改日再议。”

  “你要如何应对!”延殷抬高声音,执意追问。

  予光不愿多说,亦不想撒谎,“外松内紧,严防,备战。”

  “何时可战?”

  “大丰之年,军马粮草齐备可战。”

  “不可。”延殷忍不住咳了两声,胡刀子过去扯他,“都什么时候了,哪来这么多废话!”

  “大战相机,大晋二十年来虽天时地利占尽,却已无人和。朝臣弄权,太子软弱,政事囿于朝堂,帝王困于外戚……徒有物阜民丰,却已是一盘散沙,一旦对外宣战,必先起内乱。”

  延殷将军自赫连一战成名,统兵十余年,所说虽不合时宜,却不无道理。予光道,“以将军之意,何时可战。”

  “等你登上皇位,人心凝聚之时。”

  予光愈发愕然,“将军不可做此大逆不道之语。”

  延殷一笑,两眼微微泛红,“不提了,不提了。”说罢挥了挥手,转身走远。

  予光看他去了,目光回落在洒了一地的酒上,又缓缓抬起,盯住武安侯。

  “我有些不适,这就回府了。”武安侯支撑起身。

  “外公。”予光叫他。

  此刻忽然风过,铛的一声,吹开了里间的窗户。

  这一声微不可察,武安侯眸光却蓦地一转,闪过一丝凌厉,予光的话也戛然而止。他冷不防正遇上了武安侯的目光,房内死一般的安静。

  武安侯脚下不禁一动,与此同时予光低头,“外公路上小心,我改日去府上请安。”

  武安侯神情松懈下来,略点了点头,“你也别逗留太久,免你母亲担心。”

  予光将他送出门口,吩咐外面随送,“送侯爷回府,小心伺候。”

  他看着武安侯去了,四顾无人,便匆匆折返进屋关好房门,转入内室,只见朝夕瘫坐在地,脸色苍白。

  “旧疾又犯了?”他过去握住她的手,果然冰凉,“我去叫大夫。”

  “不。”朝夕拉住他,“我心里闷得很,我们回家罢。”

  予光看她,“你是不是听见了什么。”

  “没,就是惊着了。好险,差点就被他们发现了。我如今玩的心意都被吓没了,咱们快回家罢。”

  予光见她确已倦怠,搓了搓她的手,捂在怀里,“这次见不着胡刀子,你的病不知又要拖到何时……你的胆子怎越来越小了?罢了,人家大婚,咱们从侧门走罢。”

  长公主的仪驾在朱雀大街上巡游一圈,停在了将军府门口。喜娘扶着长公主款款走出,锁雾绫的盖头在日光下闪着光辉,礼部数十个绣娘连月赶制的吉服,精致而繁复,铺在地上,如凤凰华彩的尾羽。

  喜娘拿过花球,一头送到延殷将军手里,一头递给长公主,又端过火盆,几个喜娘一起托着吉服裙摆,侍候她提裙迈过。

  礼乐喧腾,人声熙攘中,忽然长公主一声尖叫,往前扑去。

  延殷将军面色青白,缓缓倒在地上。

  “将军!”

  人群霎时炸开,仆人们过去搀扶,人却早已站不起来了,七手八脚抬入喜堂。长公主紧跟进来,眼前的人明明完好无损,却又极速地衰弱下去,她双手止不住地抖着,冥冥中已有不祥的预感,又徒然想要挽回,“你这是怎么了,别吓我,传太医!”

  “我要对不住你了,峨眉。”

  长公主身体晃了晃,呆呆看着他,连呼吸的力气都失去了。

  延殷将她的手按在胸口,“我在祖籍置了些产业,都在你的名下,足够,足够……你尽管恨我罢,只是往后要对自己好些,要远离奉安。”

  他咳了起来,喉中呛了血沫,一双眼直望着长公主,说不出话。

  胡刀子用力扒开人群,鞋子挤掉了也顾不得,奔到延殷身边,见他满襟都是咳出的鲜血,慌忙伸手从他怀中掏出小瓷瓶,倒出所有药丸,往他口中喂去。

  延殷头一偏,药丸洒了一地,胡刀子立时冒汗,要弯腰去捡,延殷已一把拉住他的手。

  “你与我,是生死之交。”延殷艰难喘息,胡刀子忙附耳去听。

  延殷将空空的瓷瓶放在他手里,握住了他的手,“帮我照顾好他。”

  “谁?”胡刀子不解,抬头看了看长公主。

  延殷还想要说什么,却大限已至。他张眼透过层层人群,望着奉安碧蓝天空,不知想起什么,疲惫的嘴角泛起一丝微笑,叹出最后一口气。

  延殷将军旧疾复发暴毙,众目睽睽之下,一场举国欢庆的婚事,转眼变成了丧事。流言像长了翅膀,转眼传遍大街小巷,庶民百姓对皇室这一桩诡谲的乐极生悲进行了颇多揣测。

  朝中更有人讨论,长公主这一嫁,天地宗庙都没拜,到底作不作数。

  流言正盛,长公主却以未亡人的身份扶柩,送延殷棺椁返还原籍,只留书一封转交太后,自陈不能在奉安尽孝,请为亡夫守灵三年。

  木已成舟,斯人已去。太后悲伤不已,但还是准了长公主的请求,默认了她遗孀的名份。

  临近新岁出了这档事,启康帝心绪不宁,龙体有恙。这日朝夕吩咐御膳房做了几样温和滋补的荤素,侍候启康帝用午膳。午后廊下鸟儿鸣啾,室内玉盆里放着南地驿马运进的新鲜佛手柑橘,飘着果香。

  朝夕不免想起过去,边陪启康帝用膳,边等燕国夫人。她抬眼看了看父皇,启康帝也默然不语。

  “要不要请连妃娘娘来唱一曲,几日未闻管弦了。”

  “听久了,也都腻了。”启康帝叹气。

  朝夕见他无意,也不多说。启康帝放下玉箸,“坐下一起吃罢。”

  “儿臣不敢。”

  启康帝摆手命人退下,示意她坐,“见天儿瘦了。之前呕了一次血,怎么拖拉到如今都未好。”

  朝夕坐下,“儿臣每日各种方子换着用,不知道都补哪去了。”

  启康帝一笑,“五谷为本,岂可舍本逐末。今日要连吃两碗饭去,吃完了父皇有赏。”

  “儿臣遵旨当一回饭桶。”朝夕欠身盛饭。

  “听说你每月都给燕国夫人送东西?”启康帝抬眼。

  朝夕一怔,将碗放了,离座跪倒,“父皇恕罪。”

  “朕说你有罪了么?”

  “是。”朝夕起身,“若不是父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儿臣也送不出去。”

  启康帝未说什么,朝夕见他有念旧之意,便趁机道,“绮罗姐姐去了那么久,不知如今怎样了。”

  “每次朕的人去了,都被拒之门外。她这样倔,朕都没有办法。”

  朝夕眼睛转了转,“前阵子,儿臣去永宁宫给老祖宗捡佛豆了。”

  启康帝未料她转了话题,朝夕又一笑,“捡了两升豆子,要送去无尘庵结善缘,不如父皇就派儿臣去送,顺便给老祖宗诵经祈福。”

  燕国夫人就在无尘庵修行。

  这一语正合启康帝的心意,他瞧了朝夕片刻,“准了。”

  细雪飘飞,启康帝下旨命十七公主入无尘庵诵经七日,为太后新年祈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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