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2章 杀机_朝夕宫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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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2章 杀机

  时隔一年,朝夕再次见到燕国夫人,青灯下她麻衣布履,已削了头发。

  “绮罗姐姐……”朝夕屏退了姑子们,关门回身,一错目便已湿了眼眶,快步上前抱住燕国夫人瘦削的身子,“终于见着你了。”

  燕国夫人也落下泪来,两人抱头痛哭。

  燕国夫人先止悲声,扶住朝夕的肩头,“才多少时日,你瘦成如此模样。宫里又出事了?还是云妃又折腾你了?”

  朝夕断断续续,把太和宫一案说了,“未料能死里逃生,但自那之后身子一直不好,入冬病比往年更甚。”她拭了拭泪,握住燕国夫人的手,“我如何都想不到,这里如此简陋,你受苦了……跟我回去可好?父皇一直很挂念你。他的身体也不比从前了,近来常常疲乏抱恙,你不想见见他么。”

  “可我想见他的心,已经死了。”燕国夫人淡淡道。

  朝夕一时恍惚。

  她的眉眼、声音、气息一如昨日,然而一切又都不同了。

  “当初父皇也是迫不得已,孩子既已没了,你何苦这样折磨自己。”

  “我并没有折磨自己。”燕国夫人摇头,“我只是不再执着了而已。”

  她望着细微的灯火,“那年我还小,随母亲入宫觐见,留芳园的桃花开得轰轰烈烈,真是美,却比不上绰华夫人的姿容。皇上陪在她身边,笑得那样开心,还亲自为她折了满怀的桃花。夫人唤他卓郎,她说宫中的花瓶都插不下了。皇上就走过去,仔细将花儿挑挑拣拣,拣出几枝开得最好的,复又递还给夫人。夫人瞧见我站在树下张望,便分了一枝与我,母亲忙带着我行礼谢恩。

  我至今还记得,风吹落满树花瓣,落在她发上肩头的模样,还有皇上望着她的神情。

  后来我听说了他们的故事,羡慕极了。然而我的第一任丈夫,爱燕国公的门楣胜过爱我,可惜他又无福消受攀附门第带来的富贵,他死的时候,我才十八岁,我不甘心。

  再回奉安我遇到了皇上,虽无名分,却是我最开心的时光,以致我误以为多年过去,他也会分一点真心眷顾与我。却不知此生我所得的,终不过那一枝桃花罢了。”

  庵中的姑子知道,这次宫中来的是位娇客,早有人在佛前点好了七大海缸的香油灯,带领一班姑子祝祷。院监师太是极晓得其中关系的,特意命燕国夫人陪伴公主,正和朝夕心意,替太后和启康帝捐了丰厚的香火。

  饶是如此,仍比不得宫中,朝夕此行奉旨静修祈福,食住皆简朴,不进荤腥,不带随侍,起居无人伺候。

  夜里落了雪,早上外面愈发宁静。朝夕醒来时,雪映得窗纸洞明,燕国夫人正披着小袄,在地下钳炭。

  “你怎这么早就起了。”

  “夜里转凉,你怕冷,我又拎了些炭来。”

  “怎好让你做这个。”朝夕起身,过去拉她,“瞧你手冷的,过来暖暖。”

  燕国夫人钻进被子,两人偎着,瞧着通红的炭火,窗外雪落无声。

  “昨晚做噩梦了?听见你哭。”燕国夫人问道,“这次出宫一趟,不如找个大夫瞧瞧,奉安名医云集,兴许就比御医见多识广。”

  “九哥寻了一位神医,只是一直未得机会见着。”

  燕国夫人出了会儿神,“听说前阵子皇上看中了执玉侯,怎没消息了?”

  “他与九哥龃龉,被父皇逐出奉安了。”

  “皇上如今,当真对九皇子青睐有加。”燕国夫人感叹,“无情最是帝王家。延殷将军是与他一同长大的伴读,崔氏正房嫡系唯一血脉,不过为着几句流言,说杀就杀了。过去太后那么疼延殷将军,这次也袖手旁观。风向转眼就变了,你又该往哪去呢。”

  朝夕只听见一句,“什么崔氏遗孤?”

  燕国夫人一怔,才想起她原不知道的,“人都走了,也没什么可瞒的。延殷将军出身崔氏嫡系,是太后的亲侄子。先皇时候,赫连王庭动荡,乱臣弑杀赫连王,彼时的秦国公世子也就是太后的嫡亲兄弟,奉皇命护送赫连质子回国继位,在途中遭遇截杀,被赫连公主救下,蛰伏在其府中半年。其间世子以公主府门客的名义,奔波游说于赫连各部族,最终清肃乱党,拥立质子称王。公主也与世子患难生情,暗结珠胎。世子归国请婚,不料赫连有人泄密,诬陷公主与大晋使臣勾结,扶立质子为王是意图祸乱赫连。公主为保局面,自请除名王族,离宫归隐。那些乱党余孽岂会放过她,世子赶回赫连时,公主早已下落不明。

  世子辗转寻找公主踪迹,得知公主诞下一子后病逝,孩子托孤给一老仆抚养。父子终于相认,崔氏家规却不会认私生的长孙,何况又是异族。世子终身未再娶,携子飘零,他病逝后,崔氏正房后继无人,如今的秦国公只是庶出。老祖宗当时还是皇后,偷偷找到那孩子,寄于武安侯门下,后又召入宫做皇子陪读。所以她才会那样疼爱延殷将军,还极力促成长公主与将军的婚事。如果将军与皇族公主有了子嗣,太后就能以皇室恩典的名义,过继一个入崔氏宗族,也算重续正房香火……你怎么了?”

  燕国夫人看朝夕神色不对,笑了笑,“没想到罢,人就是这样奇怪,明明不合情理的事情,却能熟视无睹。你就从未想过,为何延殷将军一个孤儿可以被武安侯认养,又可以做皇上的伴读?”

  “因为延殷将军,是崔氏后人?”朝夕怔忪抬头。

  “我刚说的就是这个啊,你这傻瓜。”燕国夫人轻推朝夕一下,想把她摇清醒些,却发觉她在发抖,“冷么,我去加些炭火。”

  “不,不必了。”朝夕拉住她,一时没有言语,心事重重。

  燕国夫人道她是太过惊讶,“大晋百余年,数不尽的秘密是非。为了皇权,骨肉亲情皆可抛却,皆可利用,谁都信不过、靠不住。我还是那句话,你已经长大了,早日抽身为好。”

  太和宫暖阁中还在议事,赏心阁的小太监在门口探了探,想看何时传晚膳,被双瑞使个眼色打回去了。启康帝拿着户部准备的赏赐赫连的单子,殿下风毓和予光两派吵得他头疼。

  今冬赫连遭雪灾,赫连王托使者入大晋呈送奏报,说牛羊折损上千,去年刚建的新王城大量屋舍被积雪压倒,百姓冻死六十余户。请大晋赐以牛羊干粮让他们过冬,并许诺来年以双倍供奉偿还。

  风毓主张大国风度,对属国施以援手,予光则想要派人去探查灾情。

  “儿臣接到崇州的兵报,说今冬大雪确是连下了几场,但雪后天气便回暖,并无大碍。崇州在大晋北疆与赫连接壤,可命崇州地方先行探查,再做打算。”

  启康帝未发话,户部尚书脸上已有些挂不住,望了望风毓,风毓转而道,“九弟的意思是,赫连王上虚假条陈,蒙蔽父皇,假借雪灾为由骗取大晋恩赏?”

  “父皇圣听,无人能蒙蔽。父皇虽皇恩浩荡天下,也是恩威并施;大晋虽庇护赫连,不等同于听之任之,赫连索取有度,才不负父皇苦心。”

  “赫连与大晋交好多年,是父皇鏖战三年才换来的太平盛世,这些年我们怀柔安抚,将赫连驯养服帖。如今赫连王亲上奏折言辞恳切,我们却无端生疑,这般胸襟岂不是让世人耻笑,坏了两国邦交。九弟也是打过仗的人,应知今日太平难得,等当全力维护。”

  “赫连王年迈,王长子拥兵自重,近年大晋边境频繁有流寇入侵,抢夺粮草府库。连年风调雨顺、轻徭薄役,何来那么多边境山匪?人心难测,二十年太平实属不易,如今更应防范有变。”

  风毓冷冷道,“父皇连年诏安,为融合赫连费劲心思,今年又与赫连结秦晋之好,这所做的一切原来九弟都没有看在眼里,反凭几个流寇劫匪,便危言耸听,疑神疑鬼。”

  予光质问,“是我危言耸听,还是赫连专利而不厌,予取予求?赫连是外邦之臣,既为臣子,便需遵从大晋法度,与大晋子民一视同仁。敢问韩大人可记得,元狩年间关州雪灾,户部是如何救济赈灾的?朝廷接到上报后立遣钦差去地方探查,安顿民心,户部同时于全国府库调派余粮,一月之内赈济已到地方,粮草俱由户部记录在案,无人敢克扣,无人短缺。如今为何赫连便可例外,仅凭一道地方奏折,即令户部开仓放粮?”

  风毓反唇驳斥,“关州放粮是父皇交由你主理的,你办完了,便觉大晋朝堂上下都是平庸之辈、事事都要以你九皇子为楷模了吗?事有权宜,你将邦交等同与内政,岂不是在夷狄面前丢了大晋的风范,丢了……”

  “够了!”启康帝将折子往桌上一拍,“朕是叫你们来问政的,你们吵来吵去,成什么样子?”

  风毓和予光都住了口,行礼谢罪。

  双瑞见机上前道,“皇上,连妃在赏心阁备了晚膳,皇上原说过去的,这都几时了。”

  他的声音不大,却足以让殿下的人听得清楚。

  启康帝神色也缓和下来,摆了摆手,“朕竟然忘了,你们都退下罢。”

  议事散了,众人三三两两地往外走,陈子寿落后几步,劝予光道,“瞧皇上的脸色,不爱听殿下今日的话。殿下向来肯定陛下平定赫连的功绩,也支持对赫连怀柔,如今态度突转,陛下难免不悦。”

  “此事我已想了很久,并非意气用事。今日不成,以后慢慢再议,总要有个开端。”

  “这次就请殿下暂放放,别伤了父子和气。”

  予光没说什么,叹了口气,负手下阶。长清宫的琉璃正等着,见他出来,迎上行礼,“奴婢见过殿下。娘娘说了,今儿是十七公主回宫的日子,请殿下去迎迎,回来一同去长清宫用膳。”

  “我已派金吾卫去接她了,现该在回城路上。”予光抬头看了看天,笑道,“这黑灯瞎火的,她又不亮,我上哪儿迎去。”

  “娘娘就是担心天黑得早,那帮守城的偷懒提早落锁。公主这次出行没带仪仗,别让人欺负了去。”

  予光愈发笑了,“母亲也太多心,也不想想我还饿着肚子。”他嘴上说着,脚下还是去了。

  无尘庵外,颜景率金吾卫等候,提醒道,“殿下,时候不早了。”

  朝夕放下帽纱遮面,燕国夫人与众尼送她出来,两人挥泪而别。

  今夜雪霁,风却很大,夜色中弥漫一层薄雾。

  颜景骑马走在前面,金吾卫簇拥在马车周围。无尘庵在京郊,离奉安尚有一段路程。郊外人烟稀少,长街空荡,马蹄达达声格外清脆,周遭店铺寥寥,且都已关门,徒留檐下灯笼在风中飘摆。

  朝夕拭了泪,觉得有些寒凉,不由将炭炉抱紧了些,“这几日宫里可好,端良可好?”

  回雪给她紧了紧斗篷,“姑姑从昨日就开始张罗,今晚备了好些好吃的。奴婢也得闲了,将秋干的各种花都磨成粉,就等公主呢。留霜叫人把宫里外都拾掇了一遍,边边角角没有去不到的。”她嘴碎,说这个说那个,停不下来。

  正说着,忽一道凌厉破空而来,穿过车轿,穿过夜色安宁,贴着朝夕的鬓角飞了过去,铛地钉在了马车壁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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